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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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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期)
戰友深情
8月,烏梁素海的蘆葦密了,高了。野風挾裹著早秋的微涼,把天空吹得湛藍清透。我14歲的小妹來邊疆看我了。她所在的學校和全國各地教育領域一樣把“王亞卓”批得體無完膚。“王亞卓”之一是她親哥哥,這麼大的事是瞞不了誰的。她在這風掀浪湧的情勢下內心極為沉重。她本是認真讀書遵守紀律的孩子,這種“小綿羊”的表現與眼下大行其道的北京小學生的“反潮流”精神格格不入。誰是誰非呢?哥哥是她深愛的,瞭解的,決不會是面目可憎的復辟勢力的代表。彷徨、鬱悶、痛苦、絕望。在學校抬不起頭,又擔心我在遠方的境況,就在暑假之間趕來內蒙。
她到達團部所在地壩頭,才知道去我所在的4連還有一百多里路程,且沒有可乘的車輛。6連緊挨團部,兄弟們接待了她,而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小妹來到。接到6連戰友的通知,我匆忙請假,立即起身徒步往6連奔。中午啟程,百十里路走了八九個小時。
6連的兄弟們為排解小妹的焦躁之情,帶她到風光旖旎的烏梁素海上流覽連天的碧波和葳蕤的葦場。小妹心事重重,不斷問我的情況,大哥大姐們給予她樂觀的回答。他們把從海裡捕撈上來的鯉魚用海水和鹽粒在船上的大鍋中煮了,讓小妹品嘗這可口的野鮮。我趕至6連,天已漆黑,在大家給她安排的宿舍中見到她,她擁到我的懷中,說的第一句是:“你們這兒的人真好。”
陪小妹呆了一天,次日我假時已到,須急返四連。行前把小妹託付給6連弟兄。這天下午他們妥善安排了車輛,把小妹送到了七十里外的前旗火車站,送上東去的列車。回家後小妹來了封信,信中還有那句話:“你們那兒的人真好。”是啊,落難中的我仍能享受到朋友們的如此真誠的友誼,夠我回味一生,記憶永久。
一個月後,我又在一位好心醫生的關照下回了趟家鄉保定。醫生給我開具了神經衰弱的診斷證明,我才得以返城就醫。到家見到小妹,她由於精神遭受到極度折磨,氣短息弱,人已瘦得皮包骨頭,當天晚上,她突然昏厥,送到醫院,一直昏迷不醒,十天后悄然辭世。我心痛欲絕。
這時半個月假期已滿,我不得不回內蒙。在北京轉車,4連友人張立國正在北京探親,接我到他家中,我神思恍惚,心如麻亂。他帶我到豐澤園喝酒澆愁,喝不過我平時酒量的三分之一,卻已是神智迷失,不曉東西。張立國幾乎是抱著我上的公車,背著我上的他家的二層樓。我一夜嘔吐,吐出了苦膽汁。他一夜守在我床邊,不曾闔眼。早晨醒來,我弄清身在何處,不禁淚水盈眶。我一個身負罪名的另類人,受到這多人的真情關愛,使我增強了生存下去的勇氣和力量,也使我隱隱地感到,我們並不孤立,歷史將會為我們的所為做出公正的評價。
1975年深秋,我得到崔欽股長要離開內蒙兵團回北京郊區老家的消息,急匆匆從4連趕往團部。沒有順路的車輛,還是靠自己的腳板,頂著星月一路疾行。崔股長是我敬愛的人,當年是他安排我到兵團報社學習了三個多月,之後把我調到團部。“王亞卓”事件發生後,他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可還是想各種辦法保護我們,口焦舌燥地為我們開脫罪名,暗中給我們精神鼓勵。他在一次和我短暫接觸時告訴我:“全國各地給你們寄來的數千封信中並不都是工作組拿給你們看的批評譴責,也有不少是對你們的做法給予支持鼓勵的,眼光要放長遠,一定要堅持,頂住……”
天光大亮,我到達團部,往崔股長的辦公室衝。人已經不見了。崔欽對“王亞卓”三人上調團部起著關鍵作用,對“王亞卓”事件的發生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又不能對“王亞卓”的錯誤有正確認識,因此被解除了軍籍,送回老家,幹部身份被拿掉,工資降三級。當了十七年兵的崔股長,被迫脫下軍裝,離開軍營,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我遲來了一步,他已在清晨時候去往前旗車站了。我拖著疲憊之身朝通往前旗的黃沙路上奔跑,我在原野中大聲呼喊:“崔股長,等等我——”沒有人影,沒有車跡,也沒有回聲。枯草在寒風中搖曳,朝霞在慘暗的空中流散。我淚流滿面,奔跑著,奔跑著,我朝著看不見的崔股長的身影奔跑著,朝著烏拉特前旗火車小站奔跑著,直到跌倒在地。
列車載著我的戰友,載著我的悲憤,載著“王亞卓”的思念遠走了,我佇立在曠無一人的荒原,仿佛聽見車輪滾滾的聲響,聽見小妹那句由衷的感歎:“你們這兒的人真好。”我想這些好人的存在反映了大眾的心聲,我應該好好地活下去,為自己,為朋友,為國家等待這曙光東現的那一天。
(全文完)
本文原載《我的內蒙兵團》385-393頁
【作者簡介】邢卓,中國作家協會會員,1952年出生於江蘇青浦(現屬上海),1969年參加工作,曾擔任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十九團政治處新聞報導員、保定市第十一中學教師。後調入保定市文聯任創作員,並擔任《青少年文學》雜誌總編輯。1979年畢業於保定師範學校中文系,以文學創作為主,代表作包括長篇小說《雪紛紛》《半世私情》等,1994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曾任全國第五屆人大代表、中國作家協會河北分會理事,1994年獲評文學創作一級職稱。
(文章、照片選自網上。來源:小旋風看歷史)
【參考資料】
王亞卓的原信:
黃帥:
請認真想一想吧,黃帥!
看了你登在報紙上的信及日記,我想了許多問題,歸結一點,對你的反潮流精神實在不敢恭維,你在信及日記中所反映的問題,未免迫人太甚。
教師和學生是同一戰壕裡的戰友,教師不能把學生當敵人,而學生就能把教師當敵人嗎?我不是說你給教師提意見,就是把教師當敵人了,而是你提意見的態度大錯特錯了。必須明白,教師也是我們的階級弟兄。他們有缺點錯誤,我們是以滿腔熱情給予幫助,還是以敵視的情緒加以批判,這反映了兩種不同的世界觀。當然,我們不應該強調提意見人的方式方法,應該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但,我們何不也檢查檢查自己呢?
如果我是你,檢查一下自己的日記,就會發現絕不是個別用詞不當損害了教師的尊嚴,而是會在字裡行間看到自己很欠誠意。師生關係緊張了,並非什麼“師道尊嚴”在作祟。試想,如果別人也以你對待老師的方式,寫幾篇東西在紙上,用上“對不起”、“罵”、“奪”、“拍桌”、“瞪眼睛”之類不恭之詞來對付你,你將會怎麼想呢?
這裡再一次申明,老師對你的壓制是不對的,然而你的行動也同樣是不對的。矛盾產生了,解決的方法應從毛主席《關於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這篇著作裡去找。你們之間的爭執不屬於原則問題,只要有一個高姿態便可解決。從你這方面說,和老師談談心,把對他的意見擺一擺,心平氣和,他想必不會認死理的。“師道尊嚴”不對,“學道尊嚴”也不對!
現在許多學校裡,學生動輒就貼大字報,謂之“反潮流”,其實這才是一股很不好的潮流。教師是我們的革命同志,只有在思想上、政治上互相關心,互相愛護,才是革舊教育制度的命。在枝節問題上糾纏不休,豈不壞了大事?這樣下去,教師還能說話,還能負責麼?
讓我們設身處地地為教師們想一想吧,他們多少年如一日忠誠黨的教育事業,為培養革命後代努力地工作著……他們多麼希望同學們滿腔熱忱地協助他們搞好工作啊!他們歡迎的是“誠心者”,不是“造反派”,不是師長式的學生。
繼你之後,廣州又出來個辛若愚,說出的話更沒道理。對教師的一點缺點錯誤,也要捅到報紙上去,這合適嗎?……
要和你說的話很多,強收住筆。我不是學生,也不是教師,教育上的事懂得很少,只是出於對上層建築領域裡的革命的關心,說幾句話,想到哪兒就寫到哪兒,如有不對之處,請你批評指正。
以後有空,還想再與你討論。
祝學習好!
內蒙古生產建設部隊十九團政治處 王亞卓 1974年元月14日
1月29日,邢卓收到了這樣的回信:
王亞卓同志:
來信收到,你的信對我是有教益的。你對我提的意見、批評和對一些問題的看法,我正在認真考慮。
你對當前教育革命的形勢有哪些看法?在你看怎樣才是真正的反潮流?哪些表現才能算“師道尊嚴”?“學道尊嚴”指的是啥意思?總之,我希望你進一步談出你的看法,有許多問題我還需要很好地學習。
我正等著你的來信。
北京中關村一小 黃帥 1974年元月23日
在報紙上發表的加了“編者按語”的“黃帥復信”是這樣寫的:
王亞卓同志:
“請認真想一想吧,黃帥!”看到你來信的開頭語,使我不平靜地讀了好幾遍。和你一樣,我對你的來信也“想了許多許多問題”。報上發表了我的“來信和日記摘抄”,引起你給我這封不平常的來信。春節幾天,我向學校黨支部作了彙報,並同父母一起學習了毛主席的有關教導,反復研究了你提出的意見和你同我們的分歧。歡迎你對我這封回信繼續提出批評。你的來信提出了一些引人深思的問題,如當前教育戰線上有沒有兩個階級、兩條戰線的鬥爭?修正主義路線的流毒是否肅清了?要不要少年兒童參加教育革命?是把無產階級教育革命進行到底,還是已經過了頭?這些原則性的問題站在不同的立場有著不同的回答,這正反映了教育戰線上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進行著你死我活的激烈搏鬥。
毛主席教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你來信說:“黃帥,我向你提意見,不單是對你個人的作法談看法。現在許多學校裡,老師們都成了謹小慎微的的君子,學生動輒就是大字報,謂曰‘反潮流’、‘做教育革命的闖將’,其實這是一股很不好的潮流”。我認為,我們根本的分歧就是當前教育革命的形勢是“好”還是“糟”!我們全班、全校、北京市和全國都出現了如《元旦獻詞》指出的教育戰線出現了生氣勃勃的革命景象。過去是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的流毒使師生對立;今天是毛主席的革命教育路線使師生重新團結、戰鬥在一起。現在我的班主任老師革命幹勁更大了,他說:“教育革命對我加強了世界觀的改造,為培養革命接班人做好無產階級的教育工作起了極大的作用,永遠不會忘記受到的深刻教育。”他已成為我們的好戰友、好榜樣、好“班長”。有一位過去教過我的老師還主動來班徵求意見,全班同學熱烈鼓掌,這位老師感動得熱淚盈眶。班上,同學們寫出的大字報、小字報一批又一批,紀律自覺遵守,勞動不怕出汗,學習品質提高,後進的同學也趕上來了,成為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紅領巾班。面對這樣大好形勢,不是拍手叫好,而是埋怨指責,這只能說明自己站在資產階級立場。你說:“繼你之後,又出來個辛若愚,說得話更是沒道理”,還說在報紙上“我們要看的是批判修正主義的文章,不要看到指責老師的文章”。看來你真是一位既“關心”批修又“同情”老師的人了,因為我日記中用了“對不起”等詞,卻引起你這位很善於“同情”的人怒火萬丈,什麼“迫人太甚”、“不通理”、“態度大錯特錯”、“何不也檢查檢查自己”、“自己做事沒從路線出發”、“師長式的學生”、“學生就能把老師當敵人”……,甚至“學道尊嚴”都上了陣。你的創造是從哪一家的“聖經”中撿來的?在你眼下,我們教員時代的紅小兵是一群“糾纏枝節”、“壞了大事”的頑童,快點來個“高姿態”、“心平氣和”、“誠心”地跪倒在孔老二的門徒面前才有出路。你所宣揚的不正是從二千多年前孔老二僵屍中販賣的“仁”嗎?想讓我們這群毛孩子要學會“克己復禮”,甘心當被奴役的工具。每當“兒童團”起來革命,劉少奇、林彪一類政治騙子就抱著黑“修養”、“天才論”哇啦哇啦地叫起來,你愛什麼?恨什麼?不是很清楚嘛!
在教育革命深入發展的大好形勢下,千萬不能忘記兩個階級、兩條路線、兩種思想依然存在著尖銳和複雜的鬥爭。毛主席說:“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資產階級不會自動退出歷史舞臺,幻想著有朝一日“變天”,我們萬萬不能對階級鬥爭喪失警惕性。什麼“關鍵是矛頭指錯了”,我們紅小兵心向党,毛主席指向哪裡,我們就戰鬥到哪裡,拿起筆,做刀槍,殺向批修戰場,把林彪反革命的修正主義戰線批深批透,把孔老二的舊傳統觀念打得落花流水。我們就是要起來造舊世界的反。你說“只具有反潮流精神的人還不能取得群眾支持的資格”,算了吧!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在幼芽嫩弱的新生事物面前採取譏笑、懷疑、恐嚇的態度,正如列寧所訓斥的“這一切實際上是資產階級反對無產階級的階級鬥爭手段,是保護資產階級而反對社會主義。”在革命滾滾向前的洪流中,資產階級老爺們發出悲哀的嚎叫,挽救不了自己滅亡的命運。
你是一位政治工作幹部,來信說;“出於關心上層領域裡的革命之心說幾句話”,你關心的是無產階級革資產階級的命,還是資產階級革無產階級的命?党的領導和社會主義道路是判斷“香花”還是“毒草”的政治標準,你把我們革命的師生引向分裂,把我們從教育革命前進的大道上引向劉少奇、林彪利用孔老二搞資本主義復辟的邪路,如果不是別有用心,也是一個政治上的糊塗蟲。你的話同資產階級復辟勢力的語言多麼相似!希望你立即猛醒!
你對我“要說的話很多,強收住筆”,的確我們的分歧是存在的,是嚴重的大是大非不可調和的分歧。林彪一夥妄圖改變黨的基本路線和政策,開歷史的倒車,辦不到,辦不到!在十大精神鼓舞下,我們青少年就是要發揚“五敢”精神,要鬥,只有狠狠地鬥,才能堅持進步,堅持變革,堅持革命!
你的來信説明我認識到,在革命的大好形勢下,還要保持清醒的頭腦。最後我要把手拍得最響,把聲放得最亮,為教育革命大好形勢拍手叫好!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勝利萬歲!
紅小兵 黃帥 1974年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