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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7/9
来源:國際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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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代的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當時覺得農村哪裡哪裡都不好,又貧窮又落後。如今上了年紀,回憶起已成為故鄉的農村,總是半夜醒來想的錐心刻骨。故鄉的月是那麼的圓、那麼的亮,故鄉的風,是那麼的輕柔、那麼的涼爽。可惜故鄉是永遠也回不去的家,此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長眠在那片生我養我的土地上。
故鄉也有很多故事,原本都不屑一顧,如今想起來卻覺得醇香醉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尤其是想到二妮,我如今依舊忍不住歎息,咋那麼好的機會,她都那樣說了,我卻只要了倆西瓜,如今想起來我都想狠狠給自己兩巴掌,年輕不懂事,誤了人生多少美好?
那年我記得很清楚,77年的夏天,夜空特別的閃亮,夜晚的風也是特別涼爽。17歲的我被安排看守西瓜地,那會兒還是大集體,每個生產隊都有自己的瓜地。我們生產隊也不例外,有將近四十畝的西瓜地,也算是相當大的一片西瓜田了。
這四十來畝地,分為了四個部分,每天要安排四個人分別看守其中一部分,因為我身子骨當時不算太健壯,也被安排看守西瓜地,起碼能混個整工分,幫家裡做點貢獻。那會兒農村普遍都比較窮,家家都是上頓稀飯、下頓稀飯,吃乾的都要到農忙時節才行,而且乾的也是留給家裡的壯勞力,一般婦女和孩子最多也就是啃幾口紅薯乾。
看瓜是個清閒活兒,很多人都喜歡做,我也喜歡,被選為看瓜員還是讓我蠻興奮的。就是膽子小了點,不敢偷摸摘西瓜吃,要是被人發現,看瓜的活兒肯定就得飛走了。看瓜也很無聊,一個人守著好幾畝的西瓜地,又沒人說話,更沒有收音機或者手機,也沒燈讓你看看書啥的,只能躺在那小床上把頭伸出去看星星,看一眼覺得還挺有趣,看多了就覺得噁心了,總好像自己飛在半空中似的,還不如悶頭睡大覺來的舒坦。
可睡覺也是睡不好的,那年代的生態非常好,青蛙總是叫個不停,蟋蟀不間斷地吹拉彈唱,還有各種的蟲子,甚至你要是仔細聽還能聽到蛇在遠處爬過地面發出的沙沙聲。要是不太睏,想要在這種環境下睡著,那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我就經常體驗這種感覺:想要睡卻覺得特別的餓,餓就想要吃,吃又不敢吃,只能努力睡。也或許是當時的遭遇,讓我現在依舊不太喜歡睡覺吧?連我家老婆子都說我這屬於亢奮症,也不知道亢奮症是個啥?
有天,我迷迷糊糊睡了會兒就醒了,躺在瓜棚裡就再也睡不著了,感覺時間過得好慢,真想天趕快亮起來,就在這時候我聽到瓜田傳出一些微弱的響動。剛開始我沒太當回事,忽然想起什麼就趕緊坐了起來,抓起了放在一旁的叉子。後來我才知道,有個叫魯迅的寫過一篇小說,裡面有個看瓜小孩也是拎著叉子。不過他的叉子跟我的應該不一樣,我的就是個糞叉子,四根尖刺的那種糞叉子。
我偷偷把頭伸出棚子,月光不是很好,但仔細看還是能夠看清楚有人在偷西瓜。
我躡手躡腳的提著糞叉子走過去,當距離那人還有四五米遠的時候,我剛想大喊嚇唬住,然後用糞叉子再控制住那人,誰知道好巧不巧的被瓜藤給絆住了腳,直接摔了個狗吃屎。對方自然也發現了我,我剛要大叫,就聽到對方說:“小順,你別喊,是我,是我呀!”
我一聽這聲音挺耳熟,到底是誰呢?等到她拉我的時候,我才發現竟然是隊裡的二妮。二妮的大號叫李彩霞,因為在家裡排老二,所以都喊她二妮,久而久之都沒人知道她真名了。二妮在我們生產隊的姑娘裡,也算是能數得著的,二十歲的年紀,比我大上一些,長得很清秀, 補丁衣服穿在她身上,也都讓人覺得特別的好看。
我其實那時候對二妮感覺還挺不錯的,她脾氣好、性格柔和,見誰都特別愛說話。就是村裡人都說她命不好,早早的就沒了爹,娘還有病,姐姐還傻, 全家幾乎都指望她一個人。所以,別家姑娘到二十來歲就當娘了,只有她連個說媒的都沒有,沒人願意娶她,或者說有人惦記她,但一想到她家裡的情況:上有兄長、下無弟弟,只有個傻姐姐,娘又常年離不開藥。要是娶了她能夠不管?可那年頭誰願意給自己身上背個沉重負擔?
我一聽是她,也沒再出聲喊人,而是小聲問她怎麼跑來偷西瓜了?她有點不好意思,說家裡實在沒吃的了,想要摘幾個西瓜去換點糧食。
那年代打擊確實挺厲害的,但農村私底下以貨易貨倒也算不得稀罕事。就是她這性質比較嚴重,要真是被人給抓住,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兒。二妮就算是不被弄進去,也得被收拾的脫一層皮,後果還是挺嚴重的。
我說,要是被抓住咋辦?她就跟我說:“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偷瓜?”我當時心裡挺堵得慌,就好像我被腐化,與壞行為同流合污了。她可能也看出我的猶豫,竟然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說:“小順,二姐也知道你為難,可你就幫二姐一次吧,要不然二姐全家都要餓死了。”
要說那時候我啥都不懂也是說瞎話,那年代十七八歲的男孩子,有些事情已經瞭解了,就算沒吃過豬肉也都見過豬蹦躂,沒有很多人想的那麼天真、那麼無知。我挺喜歡二妮的,有時候做夢都會夢到他,當然,僅限於青春期階段。
沒想到夢想還成真了,她就在我眼前,還說可以答應我任何的要求。
我當時腦子裡開始激烈的思想鬥爭,猶豫了好久我才開口說,我答應你,不過我確實有個要求,你也必須要答應我,我才會讓你把瓜拿走。她低著頭可能是臉紅了,可惜當時天黑真看不清,埋著頭好一會兒才嗯了一聲說,啥要求她都願意答應我。
我說出了我的要求,她傻眼了,她抓著我的手都有些顫抖。幾乎用不可思議的聲音開口反問:“你說啥?就要倆西瓜?”
“是,我就要倆西瓜,我這麼多天還沒吃過一口西瓜,饞得慌!”
她好像有些失望,又好像有些生氣,好一會兒才吐了口氣說:“好,我給你倆西瓜。”
那天我幫她背著袋子跑到大坑邊,美美地砸開一個西瓜吃了起來。她也吃了幾口,然後很認真地問我:“你是真的?就只要西瓜?過了這天可就沒這機會了,我給你機會重新說個要求。”
我說:“不用了,有西瓜吃就挺好的。”她好像很生氣,背著半袋子西瓜就氣呼呼走了。
我把西瓜吃完,瓜皮埋好,才拍著肚子回到瓜棚繼續睡覺,肚子有食的感覺真美。
後來二妮再看到我,眼神總是怪怪的,好像帶著看傻子的那種可憐表情。弄得我都想問問她要幹啥?我又不是不知道啥意思,我是沒那狗膽好不?
那年二妮偷西瓜不只是在我的管轄範圍,還去了南頭地裡趙大鵬那邊,趙大鵬那邊被摘走了不少,生產隊很快就發現了,逼問趙大鵬咋回事,趙大鵬還挺硬,說都是他自己偷吃的。巧合的是二妮到縣裡賣西瓜也被人抓到了,人家讓生產隊去領人,事情才算是暴露了。
好在沒牽扯到我,趙大鵬當時定了親馬上要結婚,因為這件事也黃了。再後來倆人就走到了一起,反正他們的名聲已經傳開,也不怕別人在背後說三道四。而我只能心裡酸溜溜的,如果我膽子大點,說不定就沒趙大鵬啥事了。
八十年代末,我跟著親戚到城裡,歷經十年的發展在城裡終於站穩了腳跟。
有次開著我的小貨車回村,正好看到有輛嶄新的大賓士從旁邊經過,車裡坐著的人看上去有些眼熟,等到回村我一打聽,才知道那竟然是二妮的車。我在城裡打拼的同時,人家也在農村混出了屬於自己的天地。跟趙大鵬從磨坊開始做,在九十年代末建立了屬於自己的麵粉廠。
麵粉廠就在我們距離我們村大概兩三公里的地方,我見過好幾次,只是沒想到老闆竟然是我的熟人。那一刻我嘴裡都有點發苦了,暗暗罵了句狗入的趙大鵬,真是瞎眼子撿到好瓜了。
後來跟二妮也見過兩次,無論從談吐到氣勢,都看不出曾經是個農村丫頭,反倒是我才像是個未進化完全的猴子,雖然她依舊很親切也不擺架子,後面我還是選擇主動的疏離。沒辦法,已經不在一個階層上,強行往前湊,除了敗壞人緣沒什麼太實質意義。
後來我回去也越來越少,見她自然也越來越少,直到那年我聽說趙大鵬死了。
正好我父親辦年頭,就回村了一趟,再次見到了二妮,乾巴巴地安慰了幾句,她苦笑著搖搖頭說:“早沒事了,人啥時候死是天註定的,就跟嫁給誰也是天註定一樣。那會兒你還小不懂,要是再大點說不定咱倆還能成兩口子呢。”
她肯定是玩笑話,但我卻嘴裡不停地泛苦味。她以為我不懂,其實我不是不懂,我就是不敢!算了,都這歲數還解釋那幹啥?就當是我不懂吧!
(文章照片選自網上,作者:老閑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