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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5/7/9
来源:國際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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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顯華的外號叫“慢慢”,是北京海澱區的知青。她人長得很瘦,細細的脖子好像撐不住那總是低垂著的頭。劉海一直蓋過了眼睛,五官端正,雙眼皮,還有一個輪廓清晰的前翹的下巴頦,若不是因為臉色暗淡和較重的雀斑,可以算美女了。
剛來時我們都叫她小謝。小謝總是低垂著頭,肩膀軟軟的靠在床柱上;走路的時候塌著腰,兩隻腳內扣,艱難的邁步,一望便知身體狀況十分糟糕。我問她:你願意住下鋪還是上鋪?她睜大了眼睛望著我,遲遲不回答,像是沒聽懂。我脾氣急,就替她作了決定:“你好像身體不太好,就住下鋪吧!我喜歡爬上爬下,我就住你上邊吧。”她低頭不語。我說:“你把床鋪好,被子打開吧。”她仍舊不語。看來不光身體不好,思維也有些問題。
自從小謝住我下鋪後,我會偶爾聞到一陣尿臊味,剛開始沒在意,兩三個星期後,味道漸濃。再到後來,空氣都變得又濃又潮了,我才意識到這是從下鋪蒸發上來的,翻身跳下地,掀開了她的被窩,刺鼻的尿味噎了我一大口!
我用手一摸,冰涼而且潮濕!“怎麼回事?”我問,她抱著膝蓋坐在潮濕的被子裡,一言不發。“你有尿床的毛病?那怎麼不告訴接新兵的人呢?內蒙古這麼冷,這麼濕的被褥怎麼蓋呀!”我頓生惻隱:這孩子身體殘疾,生活根本不能自理,小小年紀就離開父母,被扔到這冰天雪地的內蒙古,她該怎樣在這裡生活下去呢?“不行,趕快下地,把被褥拿出去曬!”她慢吞吞地爬下了床,拉著我,不讓把被子拿出去曬,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不-好-意-思!”。
原來從來到了內蒙古,她天天晚上都尿床,又因為不好意思,就捂著蓋著,時間一長,床板都漚爛了。我說:“你怎麼不告訴我們呢,咱們都住在一起了,有事一定要告訴大家,大家會幫你的!被子必須要曬,以後晚上我們大家輪流叫你起夜,咱們想法克服,否則天天這樣尿泡著,你這身體還能要呀!”
就這樣,以後只要有人起夜,就會輕輕拍拍小謝,問她要不要尿尿。白天我們把小謝的被褥抱出去曬,晚上讓她睡在乾燥溫暖的被窩裡,漸漸的她也就把不好意思拋到了腦後,理所當然的讓我們把她的濕被褥晾出去了。
我們九班雖是女生班,可是連長一直拿我們當男生使喚,派的活男生幹起來都吃力.比如卸火車皮,有時是一車皮水泥,有時是一車皮生石灰,有時是一車皮地基石,我們班連身體棒的都有些吃不消。小謝連走路都費勁,別提幹活了,索性每天都安排她在家搞內務。
全班的人都心疼她,照顧她,一年多後,小謝的心情好多了,性格也開朗起來,尿床的次數減少了,說話的次數增多了。她會在我們收工的時候,斜靠在門框上,腋下夾著個大毛線團,兩隻手飛快地織毛衣,一字一頓地說:“我-媽-說-我-幹-什-麼-都-慢,就-是-織-毛-衣-快。”
她給我們講了她的經歷,一字一頓,語速大約是每秒1個字:“我-六-歲-的-時-候-從-二-十-多-米-高-的-天-梯-上-摔-下-來,險-些-喪-命,好-不-容-易-救-活-了,卻-落-下-尿-床-的-毛-病。”
後來我們知道了,小謝其實智力健全,就是慢。因為神經傳導速度慢,所有的反應慢,說話慢,走路慢,後來大家就叫她“慢慢”了。
上邊有規定:一年以後,身體情況嚴重不適合在兵團的知青,可以退回原籍。慢慢符合退回標準,但是,面對來接她回去的領導,慢慢堅決不走,無奈,只好繼續留在我們班。
兵團屯墾戍邊,每天夜裡要站崗放哨到天亮。對於十幾歲的年輕人來說,真是個苦差事,白天幹活很累,晚上睡得正香,要被叫起來換崗!
我們五連的轄地,方圓2里,每班1個小時,兩人一組,無論春夏秋冬,每天夜裡在連隊的地盤上巡邏。兩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赤手空拳,沒有武器,真要是有壞人來,還不知道誰要吃虧。
我把自己和慢慢排在一個班,因為我是膽子最大的,她是膽子最小的。有一年冬天,夜裡2點半,我和慢慢值班。我倆穿著軍大衣,戴著厚厚的皮帽子,還是被小刀刮臉似的北風吹得瑟瑟發抖。慢慢一隻胳膊跨著我,整個身子幾乎墜在我身上,塌著細細的長腰,啪嗒著兩隻大棉鞋,一步比一步慢地跟著我往前蹭。
塞外的夜空漆黑、清冷、寂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所有的人都入睡了。
突然,慢慢緊緊拽著我的胳膊“哎呀!”一聲,嚇我一跳!強作鎮靜,我問:“怎麼了?”慢慢把手從袖口悄悄的拿到嘴角邊,兩隻大眼睛在漆黑的夜裡泛出藍光,一字一頓的指著機運連方向說:“周兒,你-看-那-兒-是-不-是-有-人?”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哎喲,黑黝黝的好幾條人影!雞皮疙瘩順著後背起了一遛。我強作鎮靜,悄悄對慢慢說:“你站這兒別動,我去看看!”我壯著膽子往前走,月黑風高,看不清楚,用身旁的馬車作掩護,又往前挪了幾步,定睛再看時,才看清原來是機運連報廢的拖拉機的大輪子,三三兩兩,豎著放在院子裡,遠遠看過去,和人的高矮胖瘦都差不多!
回到慢慢身邊我拉上她說:“好你個慢慢,敢嚇唬我!”慢慢還瞪著大眼睛,疑惑地看著我問:“是-誰?”
我拉著她往前走:“你再好好看看是什麼!”“哦,是-拖-拉-機-輪-子!”慢慢也看清了,一字一頓的說。被她這一嚇,我渾身發軟,差點沒暈倒。我倆依偎著,在黑洞洞的機運連大院裡繼續往前蹭。
“哎-喲!”慢慢突然又拽住我不走了,同時隱約聽到“噗”的一聲響。“怎麼了?”我警惕地睜大眼睛問她。四周漆黑寂靜,半分鐘過去了,慢慢才反映過來:“哦,是-我-自-己-放-了-一-個-屁!”她先聽見屁響,後才意識到是自己放屁,真不愧是慢慢!
我又好氣又好笑,今夜這個膽子最小的慢慢,可真是嚇著了我這個膽子最大的周兒了!
有關慢慢的故事,三天三夜都講不完。
(作者:周穗蕾,感謝劉樂亮老師薦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