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历史档案
餵牛還要有精飼料。每年隊裏都要給牛留下飼料糧。飼料糧留的是玉米,就是人吃的那種玉米。社員只要用人不能吃的麥麩子,就能一斤兌一斤地用麥麩子換飼料玉米。也可以用榨油剩下的油餅,也是一斤兌一斤換。所以領出來的牛飼料,都是些油餅,玉米都被社員用買來的油餅兌換完了。
那些大片油餅,都是用棉花籽榨油剩下的,乾燥以後很硬,都要砸碎才能給牛吃。這也是餵牛人要幹的活。蠻疙瘩隔三岔五還要跟我一起砸麻餅。
以前知道,花生榨油剩下花生餅,黃豆榨油剩下豆餅,都是人可以食用的,味道很不錯。棉花籽剩下的油餅,一看就知道,人是不能吃的。棉花籽上都有殘存著的棉花,叫「棉短絨」。那油餅中滿是這些纖維,牛可以消化吸收,人的消化系統不能對付。村裏人說:會計偷票,飼養員偷料。把飼料糧玉米換成麻餅,飼養員就偷不成了。
「春打六九頭」,「羊盼清明人盼夏」,立春以後,天氣一天天變暖了。不但人盼夏,夏天也是牛的好季節,蠻疙瘩告訴我,暖和以後,就要把牛趕到葫蘆溝去,在那裏能肥起來。那裏還有我們隊的三十多畝飛地,也是指望著這些牛采糞施肥的。
餵牛以後才知道,牛特別愛喝人尿,這是因為其中含鹽。牛圈和驢馬圈挨著,驢馬圈裏搭炕,是有人住的,畢竟跟牛待遇不同,因為夜裏一定要添草。也因此就有個尿盆子。老忠每天早上去牛圈,就要幫著倒尿盆子,這不是在拍餵驢人的馬屁,倒就倒在牛槽裏的剩草上面,用棍子一攪,那牛就立刻又有了食欲。老鄉們講話:吃多粑多,下到地裏打多。誰飯量大也是用這話。我自己憋尿了,當然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撒到牛槽裏,這可不是什麽孩子的惡作劇。那牛們早知道這手,把舌頭伸得長長的來接,那就乾脆直接呲到牛鼻子上——怪不得一定要小夥子來餵牛呢!
不過天氣一暖和,坡上草起來,牛就開始放牧,不繼續在圈裏餵養,尿盆子也就不管倒了。
飼養員也是放牧員,所以老忠的餵牛生涯同時也是放牛生涯。老三屆插隊是當農民,凡是農民幹的活,知青一樣幹。
放牧主要是在後山的葫蘆溝,那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前文提到的「禿尾巴」終於艱難地熬過了這個冬天,上了葫蘆溝,再過一個春夏,它就能長大了。
前文還說過,那裏有本生產隊的三十畝「飛地」,離著本隊還有幾十裏山路,遠在分水嶺的那一邊。趕牛去葫蘆溝是比較輕松的,只是扛條扁擔,上面掛著牛皮繩子和一個饃布袋,裏面裝著十來天的乾糧。老鄉們常說的出門,「冷不冷襖拿上,饑不饑饃拿上」,按城裏的說法也就是所謂「窮家富路」。去葫蘆溝,至少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村一趟。「山西省,十大怪,勾上掛個饃布袋」,那地方管屁股叫「勾」。老忠早就是入鄉隨俗了。
葫蘆溝是個五戶人家的小山村,其中住著本隊的一戶社員:陳老漢,其他四戶都屬於另外一個公社。陳老漢的哥哥弟弟早就「移民」到了前坡沿,只有這一個留在後山,看管自己父母留下的房子和土地,當初入社的時候,卻入的是前坡沿的社,就造成了這麽一個「飛地」的情況。陳老漢在這裏是理所當然的放牛負責人。陳老漢沒外號,當地人都按孩子名叫人,這個就是「平師他爹」。太麻煩,下文提到他就是「老漢」,雖然在老人當中他還不算年紀大的,腿腳也還很利索。
老漢是非常勤快的人,從來都閑不住。《祝福》中說祥林嫂「像勤快的男人一樣勤快」,可見男人還是比女人勤快,老漢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男人。
老漢再勤快,也還是沒有老忠勤快。哈哈!這可不是吹牛。老漢在前坡沿還有自己的窯洞自己的家,前坡沿缺柴,而葫蘆溝木材如山。所以不管什麽時候下前坡沿去,和來葫蘆溝不同,都是不能空手,不是背根大木頭,就是擔上一擔柴。葫蘆溝群山環抱,不管背什麽還是扛什麽回去,開始那段路都是大上坡,那高度肯定在五六十層樓以上。無論老漢的東西還是蠻疙瘩的東西,都是老忠先給扛上去,後面的路沒什麽長的陡坡,就讓他們自己幹,老忠還要返回葫蘆溝。
也就是說,放牛的時候有時是三個人,也時常有兩個人的時候。「牛兒還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卻不知道哪兒去了」,因為這時候還是少不了墊圈。那地方跟前坡沿大不一樣,很難找到刨土曬土的地方。蠻疙瘩總是在很遠的路邊石頭縫裏刨土,反正往牛圈擔土理所當然都是老忠的事情,經常要擔一裏多地遠。那牛圈是用木頭圍成的,上面也搭些樹枝,基本是露天,主要作用不是為了牛的休息。一是不讓牛跑到田地裏糟踐莊稼,二是為了采糞。所有的田地都在地邊用樹枝設置了障礙,不過牛越過障礙跑到地裏的事情還是難以避免。
每到天快黑,還是要把牛群趕回圈裏去。那裏的山坡,樹繁林密,東一頭牛西一頭牛的,很不容易盡數集中。牛很壞,比如人在上面,牛在坡下面好幾十米遠,怎麽吆喝怎麽扔石頭,它就是不給你上來。沒辦法,只好下去揍它,它知道這個時候要挨打,就要跑了。老忠總是追上去,一把抓住牛尾巴,往下坡的方向一墜,讓那牛頭朝上坡,使勁抽!你不是不上嗎?你不是非得累著我下來趕你嗎?那我就讓你拖著我上去!
特別是那些懷孕的母牛,肚大身重,懶得行走,又不敢抽不敢打的。那天看到少一頭懷孕母牛,我說在東邊,老漢非讓去西邊找,結果天黑下來,什麽也看不見,只好回家。第二天早起坡上找到母牛,把牛犢生在了山坡上,夜裏凍死了。
(待續)
【作者簡介】 張亭,男,本會會員,網上筆名:朱老忠。北京66屆高中畢業生,68年下鄉山西夏縣。76年回城後當了8年陶瓷成型工,畢業於唐山業餘工學院,任機電工程師。1999年來美國,在洛杉磯國際日報任職。現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