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 历史档案

遺落在遠鄉的故事(續) 发布日期:2024/5/7 来源:國際日報 打印

(接上期)

此物最相思

知青點有兩人最有藝術細胞,一男一女,男的叫大明,女的叫小慧。大明有一副亮麗的男高音嗓子,又會拉手風琴。小慧則小提琴拉得特棒.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她保准能上音樂學院。

他們的存在給艱苦乏味的知青生活增添了許多歡樂那裏沒電燈,一月憑證供應四兩煤油,不幾天就點完了。於是,不論月亮天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我們常圍坐在一起聽他倆拉琴唱歌。劉大明會自拉自唱,他最喜歡拉“多瑙河之波”、“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和“紅河谷”,小慧拉的什麼“G大調、E小調”我們不懂,但一曲馬思聰的“思鄉曲”卻讓我們聽了心酸想哭。

當地的老傣們也喜歡他們的歌聲和琴聲,那時時興大寨式記工,全隊人坐在一起評工分,評到大明時,小樸哨們就一起叫道“十分,唱的好聽哩。”評到小慧時,則是小普毛們(小夥子)喊“八分,琴拉得好哩。”這實在讓當時的我們又羡慕又嫉妒,十分、八分分別是男女勞動的滿分,我們拼死拼活也掙不到的。

由於都喜愛藝術,他們自然接近,知青們也都認為他們是天生的一對。大明對小慧的殷勤顯然可見,但小慧對大明卻有一種若即若離的感覺。

PIC1.jpg 

為慶祝“九大”的召開,公社要成立宣傳隊,到各知青點抽調文藝骨幹,我們點自然非他倆莫屬。在我們看來,他們的水準夠得上省市級標準,誰知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兩人均被否定,原因都是由於出身問題。大明的父親解放前當過高級職員,文革時“畏罪自殺”;小慧是因有海外關係,她的外公在美國。一個公社幹部說:“美帝國主義是敵視我們的頭號敵人怎能讓一個與它有關系的人混進無產階級喉舌的隊伍!

從此小慧鬱鬱寡歡,開始躲著大明,她私下對我說:“我愛大明,但我不能和他談戀愛,更不能和他結婚,他也黑我也黑,我倆要在一起,那就黑到底了,不僅這輩子沒上調的希望,連孩子也永無出頭之日。”不久聽說小慧與駐地邊防連的連長好上了,我問她,她淡淡—笑,沒承認也沒否認。我猜想她是想給自己“黑色”家庭塗上點紅色,不過那連長人還不錯,我也為她高興。

未料好景不長,當連長向上級打報告要求結婚時,又因小慧的海外關係遭到否決,並受到批評。小慧則成了“拉攏腐蝕”邊防軍人的罪人。幾個平素嫉妒她的人便趁機風言風語地諷刺她“想當擁軍模範沒當成”。

秋收之後,社裏要修小水電站,所有知青都上了工地。一個月後,當請來勘測設計的那幾個外來技術人員即將離去時,小慧忽然告訴我,她要結婚了,和這些人中的一個。我驚愕得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她就抱著我哭了起來。她嗚咽道:”其實我並不愛他,只是他說他愛我,我實在不能再在這裏呆下去了。”

小慧走的那天,我送她到區上的那棵紅豆樹下,記得剛來時,我們倆曾好奇地在這裏揀過紅豆,並和大明一起爭論:這是不是王維那首“紅豆詩”中所說的紅豆?又是豆莢爆裂滿地撒落的時節,南國初冬的陽光依舊溫暖明麗,一顆顆從裂開的豆莢中蹦出的小小豆粒,被陽光照耀得像一顆顆鮮豔奪目的紅寶石。我和小慧蹲下,每人揀了22粒,說是象徵我們度過的22個春秋,她哭了,我也哭了。

送她上馬車後,她似乎還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仍沒說出來,直到馬車遠去,我才恍然意識到,她也許是想讓我把那22顆紅豆轉交給大明。

小慧走了,把大明的歌聲也帶走了。從此大明仿佛成了啞巴,不僅不再唱歌,連話也很少說,偶爾拉一下手風琴,也不拉“多瑙河之波”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至多拉拉“紅河谷”、“異鄉寒夜曲”之類。之後,早期知青點的“共產主義”土崩瓦解,知青們三三兩兩地開始分灶過小日子。後來我離開了雲南邊疆的那個村寨,同學來信告訴我,在知青們走得差不多時,大明當了老隊長家的上門女婿,新娘是個挺漂亮的小樸哨,可惜不識字。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大明和小彗現在何方?生活得怎麼樣?我完全不知道,當年和小慧—起揀的22粒紅豆也早不知丟到了哪里。但直到如今,每當聽到或看到“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這首詩時,我仍然仿佛聽到他們的琴聲和歌聲。

 

我永遠的朋友

下鄉插隊後第一次分紅,分得了三元錢,有人去街上飯館大吃了一頓,而我和雲決定買一件東西,以紀念廣闊天地裏的第一次勞動收穫。

雲說:“你買—樣東西給找.我買一樣東西給你,這樣就有了雙重的紀念意義,還是一份禮物。”

好主意!我欣然贊同。在那個年代,沒有當今這般盛行的送禮風,也遠沒有現在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禮物,所以這樣一個平常的念頭,也引起我們好一陣興奮。

趕街的日子裏,我和雲跑到供銷社看來看去,那裏的東西少得可憐,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好買。看到雲的眼光停留在一塊花布上,我斷定她喜歡,便買了六尺花布給她。雲果然喜歡,只是不好意思說而已。那時買布需要布票,的確,買這六尺布用光了我一年的定量。

雲則送了我一把短刀。

在我們插隊的那地方,幾乎所有的男人腰間都佩有—把短刀,既是生產工具,又是自衛防身的武器。這種刀叫戶撒刀、又叫阿昌刀,因產於阿昌族聚居的隴川戶撒鄉而得名。戶撒刀很有名,已有六百多年歷史,甚至出口到緬甸一帶。當地的景頗族、傈僳族、傣族都喜歡它。

佩上這短刀,不僅實用而且神氣十足。從下鄉的第一天起,我的眼睛就盯上了它。可是小樸哨(小姑娘)們都取笑我,她們說:刀是漢子的東西,女人是不興帶刀的。

雲知道我的心思,她特地到戶撒景頗山寨的一個老刀匠那裏為我訂做了一把短刀。這刀做得極精美,比通常漢子們掛在腰上的稍短一點,鋒利的鋼刃雪亮,黑色的牛角柄上刻有細密的花紋。雲為此刀傾囊花光了她的三元錢,我又花了一元配上了一個牛皮做的刀鞘。雲說,但願我倆像這刀和鞘一樣永不分離。

雲用我送她的六尺布做了一件花襯衫,平日捨不得穿,只有到區上或縣城趕街時才拿出來亮相。我卻把她的禮物時時帶在身上,自從有了這把刀,仿佛憑添了不少安全感,獨自外出或走山道走夜路都不再提心吊膽了。

後來,我插隊的盈江遭了一次大災:泥石流沖毀了數千畝良田及熟睡的村莊,雲也不幸遇難。很多遇難者的屍體都被泥石流掩埋掉了。上級派瞭解放軍來救災,軍人們站在齊大腿甚至齊腰深的泥漿裏打撈屍體,雲的屍體始終沒有找到……

我失聲痛哭:雲,我永遠的朋友!

再後來,由於種種遭遇,我離開了雲南邊疆的那個村寨,這把短刀又跟著我顛沛流離,轉戰南北,我丟掉了大部分的行李、衣物、書籍,卻一直把它帶在身邊。七十年代初我在揚州,在一次大規模的收繳武器兇器的運動中,為了不連累家人,只得忍痛割愛——儘管我覺得一把小刀跟武器兇器沾不上邊,但那是無理可講的年代!我甚至連扔的地方都沒有,最後只得把這刀帶到揚州到鎮江的輪渡上,讓它沉入了長江……

五十多年過去了,不知這刀是被浩蕩東去的江水沖到了大海,還是被淤積的泥沙深埋或銹蝕?我想,不管它在哪里或變成了什麼樣,這份凝結著我們純情、記載著我們青春歲月的禮物,都永遠珍藏在我的心中了。

(全文完)

 

用三只眼看世界 來源:30號院

 


    24小时最新动态

    热点排行

    图片新闻

國際日報 (International Daily News)版權所有. 提醒:業者若未經許可,擅自引用國際日報網內容將面對法律行動. 第三方公司可能在國際日報網站宣傳他們的產品或服務, 您跟第三方公司的任何交易與國際日報網站無關,國際日報將不會對可能引起的任何損失負責. 信息網絡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2032302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45122353001  X公網安備 450103024350154號 互聯網出版許可證(X)字003號
©国际日报网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