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滋长期从事手性催化配体和不对称合成研究领域的工作。在均相氢化不对称合成反应的研究中,发现了新不对称催化的反应机理。他首次揭示并证明了“主要手性产物来自微量的催化中间体”这一不对称催化反应中的微观自然现象。他利用电化学与手性催化技术,成功地研究开发出了手性药物奈普森止痛药的不对称合成新工艺,并达到可工业化的标准。这一研究成果,一直被国际上的同行在科学论文中广泛引用。在长期的研究中,陈新滋还发明了螺环氧膦配体、胺膦配体、联吡啶氧膦配体等高性能的配体和催化剂,取得40多项中国和美国专利。他主持与内地10多所高等院校、中科院相关研究所及香港高等院校共同组建的一个开放性实验室——香港“手性科技开放实验室”,在促进香港与内地的学术交流工作中做了大量工作,为陆港两地的文化、学术交流作出了重要贡献。
陈新滋院士访谈录
2012年7月12日,江门日报记者与陈新滋院士深度对话后,才发现化学其实离我们的生活比想象中更近。
手性研究减少药物生产中的浪费
江门日报:您是著名的有机化学家,您的研究领域,普通百姓直接接触的不多。那么,作为普通市民,他们能从您的研究领域中获得哪些益处?
陈新滋:我的研究面是比较广的,虽然我现在主要从事的研究领域还是有机化学,但我最初学的是无机化学。不过,我研究的化学命题,几乎每个部分都以能应用到日常生活为目标。希望研究结果(成果)能用到社会上去,让老百姓直接或者间接地受惠。
其实我觉得,老百姓的衣食住行都是我们要关心的事,对整个国家的经济来说,我们都有责任。所以我现在虽然做的是学术研究,但研究成果可以转化为生产力,变成生产力后,它就跟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了。
江门日报:制药领域有种命名为“手性”的科学技术。应该说,在香港,以您为代表的这块研究,是走在世界前沿的。
陈新滋:不敢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全世界最早涉入这一研究领域的几个人之一。
我现在主要做的是手性催化研究。“手性”就像左手和右手,能够成镜像对称(也称对影异构),但不能重迭。药物中广泛存在这样的对影异构体。对影异构体药物在体内往往呈现不同的药效、毒力等。与对影异构体药物相比,单一组分的手性药物具有用量小、疗效高、毒副作用低等优点。美国FDA(食品药物管理局)于1992年开始,要求在新药研究中,将对影异构体药物当混合物加以审批,并要求对每个不同异构体分开研究,大大增加了研发所需的费用。
目前已上市的药物,按手性可分为三类:无手性药物、混合手性药物和单一手性药物。传统的药物合成方法,同时产生混合手性药物的两个分子。但在药物使用中,很多时候只有一半是有用的,而另一半是无用或可能有毒,所以往往到后一步才分离去掉那无用的一半,这样无疑就造成了巨大的浪费。因此,研究有关单一手性药物的合成,已成为制药企业追求的目标。我们的研究工作就是在化学合成的过程中,通过有效控制或最大程度地控制,只生产有用的那一半药物。

陈新滋常年致力于推动内地与香港高校之间的学术交流。(翻拍)
鼓励学术研究转化为生产力
江门日报:“致力于服务社会”是浸会大学的办学理念之一,你们也启动了多个研究中心,这些研究中心是不是也更注重科学成果的转化?
陈新滋:对。其实不只是香港地区,全世界都在努力推动知识转移。假如你发表一篇文章,今天大家觉得有意思,但是10年、20年都只是一篇文章,很多人不会记得;但假如这篇文章的研究成果能应用于工业或社会,影响就大了。真正有影响力的工作,大家都会记得的。
我们研究院现在要做的有两方面工作:一是把研究成果再推进一步,应用到工业上;另一方面,我们在传播方面也有一些特殊的方法,希望通过几个比较好的“据点”,如长三角与珠三角地区,向全国推广我们已有的知识和科研成果,造福社会。
江门日报:内地很多大学教授也有很多研究成果,但长期缺乏资金或技术的支持,因此很难在短期内将其转化为生产力;而作为个人,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因此大部分就止于纸面研究了。这方面您有哪些心得和建议?
陈新滋:如果将一种最终产品按百分比去计算,老师能做的可能只占30%到50%之间,这一部分属于基础性的研究,花费并不大;而后面的一大半,则是最贵的。我们搞工业的就知道,即使后面仅剩5%的工作,其花费可能是95%的钱。
此外,就老师个人而言,并不是每位老师都觉得把自己的工作运用于社会很重要。我以前在美国读书,有些老师就很特别,他们竟然说,“有用的东西我都不做,我要做最顶尖的”。这个说法我不同意。我们的研究经费都是纳税人拿出来的,我们做的东西应该对社会有用;有一些目前看来没有用,但将来可能会有用,完全不做“有用”的研究是不对的。
中国有很多资金在寻找出路。假如老师的技术真的那么好,我们会去帮助他们转化为生产力;但其实,真正有用并有重大突破的研究成果并不多。很多老师自认为研究已经做得很好却没有人赏识,其实很多时候他们的研究成果离实际应用还有一段颇大的距离。
致力于中药的标准化和系统化
江门日报:世卫组织网站披露,70%以上的癌症死亡病例发生在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您从天然产物中发掘抗肿瘤药物的研究进展如何?
陈新滋:我们认为,对相关中药的研究,或许能为肿瘤治疗找到新的、低副作用、高抗肿瘤活性的化合物。如第一只被发现有抗肿瘤效果的天然喹啉化合物——6-甲氧基犬尿喹啉酸,就是从麻黄中分离出来的。之前有研究表明,一些由喹啉衍生的简单化合物,对人类肿瘤细胞株具有很好的细胞毒性作用。我们通过设计新的喹啉类衍生物、手性合成其不对称反应产物,研究它们的生物活性,检验其对人类肿瘤细胞株的抗肿瘤活性,从而发掘未来新的抗肿瘤药物。
我们从现在正在做的中药研究中,也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你今天去看中医,医生给你写了一个药方,你去某个药房买生草药,但在江门买的跟在广州买的中药,很可能是不一样的。虽然表面上看一模一样,但如果中药的产地不一样,或者收割时间不同,都有可能造成中药所含有效成分的差别,药效也会因此受到影响。所以,我们现在致力于将中药现代化,争取医生每次开给病人的中药,在病人吃到肚子里时都是一样的。
江门日报:这样的研究,是怎么跟您的专业研究联系起来的?
陈:因为我是搞化学的,所以我对中药里面的成分就很熟悉。现在中国搞中药的专家很多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联合起来组成一个很大的团体,我做一部分,他们做其他更大的部分,到时候把结果合起来。
江门日报:这个团体成为一个机构了吗?
陈新滋:暂时还没有。因为大家都是好朋友,我们就像一个联盟,中药研究领域的联盟;有一些社会上的好朋友还捐了钱给我们做这方面的研究。我们在研究方向上是完全对接和紧密结合的。研究之初我们就定好了你做什么,他做什么,甲乙丙丁每个人做的东西联合起来,就成了一个产品,团体中任何人缺一不可。
江门日报:事实上,在民间,百姓对中药的认可程度似乎越来越不如西药了。
陈新滋:其实中药、西药各有长处,我们应研究如何利用对方的长处克服自己的短处。西药的好处是多方面的,但在对身体的调理上,尤其是老年病,用中药比较好,因为现今还有很多病是西药没有办法解决的;我们不应固步自封,也不要妄自菲薄,要在适合的情形下,用适合的药。
江门日报:最近在对中药的研究方面,你们这个联盟有没有一些最新的进展?
陈新滋:有的。我们正在研究开发抗癌药物和抗病毒新药。虽然西药抗菌、抗病毒效果很好,但细菌或病毒是很聪明的,这个药今天把它杀死了,只要有小部分细菌或病毒不死,它就能继续生长;有时,它还会发生突变,突变后,先前用的药对它就没什么用了。
中药有个好处——中药不是一颗药,就算同一株植物,不同部位尽管有类似的成分,但结构上还是不完全一样。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假如某个病毒或细菌突变,它会对某一种化合物产生抗药性,但却不容易对付中药中含有的其它一大堆化合物,即使抗得了某一部分成份,但其他成份还是会把这个病毒或细菌消灭掉。所以,在克服细菌或病毒的耐药性方面,中药可能比西药更有利一点。我们目前所研究的,正是这种能标准化生产的中药。

陈新滋与野依良治教授及沙普利斯教授 (二人同为2001年度诺贝尔奖得主)讨论手性科技前景。(翻拍)
从药物研究转向环保科研
江门日报:最近您研究出了一种催化剂,可以大幅度减少化工厂制造氯仿时产生的环境污染。这是不是表明您的研究重点已经转移了?
陈新滋:其实环境的问题,就是化学的问题。多年来,人们研究化学就是为了让生活更简洁、更美好,但却忽略了环境。今天,化学家的目标是净化环境,更重要的是努力做到不污染环境。如果一个生产工艺会不可避免地产生破坏环境的废物,就一定要有配套的方式化解它。在环境问题上,化学家责无旁贷。
比如说,我们现在用的空调,其制冷剂原料,就是氯仿——它是目前最常用的制冷剂的生产原料,每年用量以百万吨计。目前全世界绝大部分制造氯仿的技术,都会同时产生百分之五到十的副产物四氯化碳。四氯化碳是破坏臭氧层的主要物质之一,是一定要消除的;从2010年开始,国际上就不允许生产和使用四氯化碳了。但是,我们还要用空调,制造空调就得在里面添加制冷剂,那我们还是需要生产氯仿,生产氯仿就必然要产生四氯化碳。如何做到既能生产氯仿又不产生四氯化碳,这是一个国际难题。该如何处理这些副产品呢?过去的人习惯于以焚烧方法解决废物,但四氯化碳用火是不容易烧起来的,只有一千多摄氏度的高温才能烧得了它,这样一来成本就会高企,而且很浪费。基于此,我们想到一个办法,一个看起来简单但做起来不简单的方法——我们把四氯化碳加上氢气(因为做氯仿的工厂通常都有氢气,很多的氢气通常都是放空没用的),两者一反应就变成了氯仿。也就是说,本来要拿去处理的垃圾副产品,一下子变成有用的东西了。这个技术对工厂很有吸引力。现在,这项科研成果已经工业化,对工业生产和环保都有重要影响。现在做氯仿,不会产生一点四氯化碳。
绕地球一圈,回到梦想开始的地方
陈新滋高中在香港度过,大学在日本东京度过,后又在美国攻取博士学位,并先后在香港科技大学、香港理工大学和浸会大学任教、主政。绕着地球转了一圈,陈新滋回到了梦想开始的地方。在追求梦想的征途中,他越发难忘自己的根之所在——祖国和故乡,你们还好吗?

陈新滋参加该校师生与诺贝尔奖得主Dudley Herschbach、Torsten Wiesel 教授的分享会。(翻拍)
2010年7月,陈新滋从31位应聘学者中脱颖而出,成为香港浸会大学第四任校长。上任后,陈新滋将培养学生创新意识的理念贯穿在治校中。陈新滋希望学生们学会有创意的思考,不要单纯追求Made in China,而要努力成为Created in China!
在陈新滋的主持下,香港浸会大学等香港高校与内地10多所高等院校、中科院相关研究所共同组建成立了一个开放性实验室——香港“手性科技开放实验室”,目前深圳也在建一个面向全国开放的实验室。为了加强香港与内地科学家的交流及提高我国科学家在手性催化及药物研究的科研力量,陈新滋集合和网罗了许多这方面的研究人员,创造环境让他们之间互相通力合作,促进我国制药研究的发展。
对于香港与内地高校间的合作,陈新滋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香港有很多很厉害的人,但是他没有兵;与此同时,内地有很多很好的兵,但大将军不够。现在内地研究生的数量的确比香港多很多,有的导师甚至带20几个研究生,而我们这里的导师,平均只带1个研究生。这样来看,内地是浪费了学生资源,而我们则是浪费了老师资源。两相合作后,好处显而易见。”
2010年10月30日,在中联办和台山市委、市政府的帮助下,刚就任香港浸会大学校长的陈新滋在阔别家乡44年后,重新踏上故土,回乡访亲。
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陈新滋回到家乡的第一站,就是台山市文海中学(文海书院),他想看看父辈曾经求学的地方。在参观完文海书院旧址后,陈新滋又踏上归途,回到他曾魂牵梦萦的老家。在家乡汶村东阳,乡亲们热情接待了他,与其共叙乡情,给他指出离家前的各种事物,使他一度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陈新滋说:“几十年后,再次看到亲人,看到老家,过去的零星记忆都清晰起来。感觉特别亲切,特别高兴。”
陈新滋一直关心家乡的发展。他说:“江门应充分挖掘和发扬侨乡敢闯、敢拼的精神,但是,城市的发展不应一蹴而就,在发展的同时还应保护好环境。”
他分析道,中国每一座城市的发展,在世界上看来都是很快的,只是因为有的人置身于这个城市,便会觉得这个城市的发展还不够快。不能拿江门和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比。“其实,跟美国的大部分城市去比,江门的发展肯定是更快的。我看到内地每一个地方的领导们,都很急迫地希望自己的城市能够更快地成长,因为全世界的人都在竞争,都需要人才。这种急迫的发展心理我能理解,但发展必须有规划,而且要保证不影响到环保,不能影响人民的生活,这是最重要的。”
黄乃正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