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潤離我住的唐山河北一號社區有大約40裏的路程,唐山市區有個14路公車可到。但是公車是有首車和末車的,其他時間就要騎自行車,大約要一個半小時。兒子五歲以前都在北京姥姥家養著,老婆思念牽掛,稍有空閑,哪怕只有一兩天,也要回北京看兒子。為省錢,都是從豐潤坐慢車。返程為多在北京呆個白天,都乘夜車淩晨12點多才到豐潤。
印象特別深刻的經歷,寒冷冬天的晚上10點半,家家戶戶關上電視機睡覺了,我卻推著自行車出門去,要騎一個半小時到豐潤去接老婆,然後“二等車”回家。一路風寒雪凍,到家一般都是淩晨兩點左右,早上起來還要正常上班。
最常見的是她一個人回北京,我在唐山接她返程。假期則是兩個人一起回北京,怎麼辦?就是她坐公車到豐潤,我騎自行車,然後把車子存在豐潤。回程下了火車在豐潤取車子一起回家。可是這個方案出了問題。一次取車子,我的取車牌子和我車上的存車牌子對不上號。這明顯是存車處的差錯造成的,我用自己的鑰匙開車鎖,證明是我的車子。存車處不幹,說不能取車子,要看我的車證。我強調這不是我的問題,我有取車牌,有自己的車鑰匙,沒有理由不讓我騎走。不取車我們兩人就只能在豐潤住店,可是住宿費用存車處又無法報銷。我只好留下身份證把車子騎走,改日拿來車證後歸還身份證。我只好這樣妥協了。當時的勞動力是不值錢的,耽誤多少時間沒人算這個賬。
如果是我一個人從豐潤走北京,都是火車托運自行車,然後到北京取車子。第一次這樣做就發現,不能走永定門火車站,那裏取個托運要等很長時間。作為首發站在那裏托運自行車到豐潤更加使不得,往往不能跟車走,要下一趟車才運到。我在豐潤下來取不到車子。
後來想了個竅門:到東郊火車站。小站東西少,托運、取車都方便。雖然騎得要比較遠,那也比在大站等待要強。而且少一站也能剩下錢來。這也是在回北京的火車上遇到了和我處境類似的人交換到的經驗。兩口子工作在唐山羊毛衫廠,居然也是從山西調唐山的北京知青,而且插隊在同屬運城地區的稷山縣。不過僅僅那一路在火車上相遇同行,以後卻再也沒聯繫過。
這個辦法後來也遇到了麻煩。列車時刻的調整變化,東郊火車站的停車時間從五分鐘改為二分鐘,托運自行車限制八輛,夠數就不再接收。這也是事先不知道的情況,大老遠騎到東郊不能托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無比尷尬。
當時算了一下,離火車到站還有四十分鐘,我可以趕到下一站雙橋,不至於全都不能托運吧?辛苦一站,也能少一站的運費——那時候一個月才三十多塊錢收入,省點兒是點兒。於是就二話沒說,蹬著車子直奔雙橋。
可是到了雙橋天已經黑了,我死活問不到去車站的路。那是個小站,可能比清華園站還要小,清華園站就是一條小窄道才能過去,沒去過的找不著。我在雙橋就沒找著去車站的路!
轉了兩圈耽誤了時間,覺得不能再耽擱了,從站東邊的一個鐵路橋,我扛著自行車就上了鐵道,從鐵道總能進站吧?那車站還有個貨運場,大燈照得通明。枕木、鐵軌,推著車子還不如扛著走得快,還是扛著走。大約離月臺100米的地方,就看到那趟客車隆隆地開進來——還是沒趕上!
已經是天黑時分,從海澱騎到了雙橋,離通州只有一站地了。我還怎麼回海澱呀!這要是騎回去,12點也到不了!橫下一條心:索性騎回唐山了!到通州,買了些吃的,預備半路充饑,就這樣上路了。
十月初的北京,秋高氣爽,那天正好明月當空。1984年的我三十多,還算精力充沛。一路騎行,速度不慢。路上只休息了一次,看到路旁不遠有個機井正在澆地,就去喝口水,吃些東西,抽枝煙。大約四點左右到了玉田。這裏的東關有我一家親戚,但這個鐘點是不能敲人家門的。繼續前進的路上,發現困得不行了,一邊騎一邊打盹。一個盹醒來到路左溝邊了,再一個盹醒來又是右邊溝邊。就這麼左右晃著走。還好,這鐘點沒有汽車經過,也沒有真的掉溝裏。天麻麻亮,精神頭就又重現振作起來。
等騎到豐潤,天就已經完全亮了。豐潤到唐山,這是多麼熟悉的路!可是已經感到了疲乏。身邊上班的人們騎的車子一輛輛從旁邊超過,我實在沒有力氣和人家競爭。
好在就這麼還是騎到了目的地,回到河北一號社區的家。
就這麼被迫完成了一次“壯舉”,175公里,350裏地。比人家騎到天津240裏,騎到保定270裏,還要牛B!
繼續,就要講我的那輛車子了。號稱“三排座敞篷紅旗”——其實不是紅旗牌,是飛鴿。
1978年剛到唐山的時候,還是新車,鋥光瓦亮。一到周日還當回正經事情一樣:擦車。剛剛買來也不過就是稀罕了一兩年,車子就一點兒一點兒舊了。也越來越不當回事,後來就根本不擦。就像現在開的破車不洗一樣:只要軲轆還轉,就得馱著我走!
唐山的交規和北京不一樣,允許騎車帶一個學齡前兒童。兒子小時候到唐山,五歲在唐山上幼稚園,周日去公園,都是我騎車帶他走。用的當然就是我的飛鴿車。前面提到的北京、豐潤、唐山之間的往返,也都是這輛車子的負擔。和汽車不一樣,自行車沒有里程計數,如果有,大概也能申請個什麼紀錄之類。
車子舊了,在工廠裏成了本科室的“公車”。車鎖也早就自己撬過,鑰匙就是個擺設,用手一扳就開鎖。下班往往車子被別人騎走,不知道停哪個車間門口去了。
在離開唐山前一年左右,車子丟了。就停在住家的樓下,沒了。也一定是誰過來手一扳開了鎖。一輛破車子,也不為賣錢。那時候偷汽車只能拘留,因為是搗亂偷去開著玩,連加油都不能加。偷自行車卻要判刑,因為那是私人財產。
按規矩在派出所報了案。大約半年以後來了通知,讓去某個地方取車子。唐山的自行車都是在車把和車架子的中軸上邊打鋼號的,只要核對就能找到。我那破車子人家偷走騎個方便,騎完了一扔就不管了。
我騎著另一輛去取回我的老飛鴿。我是擅長騎車子帶車子的,很多人連單手扶把上車都不行。我經常告訴人家,帶車子最容易,四個軲轆當然比倆軲轆穩當多了——你就是停下不動也倒不了。帶著車子回家,那老飛鴿一路蹦跳著,仿佛高興地說:可算又見到主人了。其實是沒氣的內輪胎聚成團引起的顛簸。
就這樣,老飛鴿和我一起,1992年調回了北京。其實老飛鴿到了北京沒有太多的故事,只是又一次失而復得。
中國的自行車管理,在城市很當真,在農村、在縣城,似乎就比較隨便。我在村裏就聽說過,三個人跑到水頭——我們夏縣不通火車,離縣城三十裏地的水頭有車站。在水頭集市上起著哄三十塊錢買了一輛車子,三個大男人壓在上面,騎回了夏縣城。恰好縣城也是集市日子,於是又一次起著哄,四十塊錢賣掉。不但回縣城沒花車錢,反倒賺了十塊。三人小撮一頓飯,高高興興回了村。可見買賣自行車應該是沒什麼複雜手續,很簡單的交易。
但城市裏不一樣,是要登記上牌,還有每年的牌照稅。是老鄧一句話,才取消了自行車的牌照稅。所以我的老飛鴿到了北京,雖然正經去登記換證交稅,後來那些牌證的就再也沒有用處。
在唐山期間,那輛自行車是解決很多大問題的。不僅僅是交通工具,還是最主要的運輸工具。冬儲大白菜,都是單位統一購買,可以非常便宜。可是就要自己從工廠運送回家,就是憑著這輛車子,一趟運一百斤。三百斤就要三趟,不能騎,只能推著。一個雙人床的床板,也是放在右腳蹬子上扶著,推回家去。當時唐山還住的是簡易房,為修房廠裏發了一根大木頭。這個好辦,肩膀一扛就可以騎上車子,比推著強多了!
那車子再次丟失是在北航,一次老爸從美國回北京要去接機場,從家裏騎到北航大門。北航大院有一平方公里,從家到大門也有一公里,還是騎車子方便。把車子放到大門的存放處,打個出租就去了機場。回來當然還是打車,大門不停直接回家。第二天去大門找車子,不見了。偷車子的人也是騎方便,破車子註定沒人要。似乎知道丟失了車子可能會去保衛科報案,那車子就給扔在保衛科門口,我一去就給撿回來。
直到1999年離開北京來美國,這車子就騎了21年。留在了北京。後來,就再沒有後來了。
【作者簡介】 張亭,男,本會會員,網上筆名:朱老忠。北京66屆高中畢業生,68年下鄉山西夏縣。76年回城後當了8年陶瓷成型工,畢業於唐山業餘工學院,任機電工程師。1999年來美國,在洛杉磯國際日報任職。現已退休。